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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人礼

冬寂 2022-11-08 11:04:36 【我的世界】 508人已围观

我的家乡是一块避世之地。历史上中原腹地爆发征战，人们就会向东向北向南逃亡。其中，向南而行的那些人会一直走到云南来。与此同时，他们就把内地的传统和风俗一并带来，并且在云南保存继承。这样一代代累积，云南就拥有了很多在内地早已消失的古代风俗和文化，一层层揭开来，就像是在观看文明的岩层，文化的年轮，民族的古老灵魂指纹。

其中有一项就是成人礼。成人礼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朝，延续到明代，直到满清改变发型而中断了这个传承。所谓成人礼，指的是男子的冠礼和女子的笄礼，正所谓“男子二十弱冠，女子十五及笄”，男孩戴上帽子取一个表字，标志他转变为一名男子，获得家族的承认，可以婚配。女子戴上一套头饰取一个表字，标志着她已经成为妇人，可以嫁人。所以，中国人称未嫁的女孩为“待字闺中”，这里“字”指的就是表字，意思是还在闺房里等着行笄礼，取表字，尚未婚配。

附带说一句，现在流行的网络词汇“上头”其实很早就已经出现，它的意思是在女孩头上戴上发饰，就是代指笄礼。现在它变成了令人眩晕，令人吃惊，易于上瘾等意思，可见文化之衰微。

云南保留了传统的成人礼，但是又结合了本地的特色而有所发展。一般而言，是在男孩十八岁，女孩十六岁时，家族中举办盛大的烧烤晚宴，宴请亲朋好友共同见证。在晚宴上，孩子的父母会在众人的簇拥下，脱掉男孩子的外衣外裤，只留下一身内衣，表示从此他要开始穿成人的衣饰，不再是个孩子。然后，再授予孩子一把短刀，一把斧子，一把锯子。每授予一样，孩子就需要叩首一次，表示对传承的尊重。

授予完毕，亲友们就会摘下背着的火枪和鸟铳，开始射击男孩，迫使他逃离。一路追杀，一直把他驱逐出城外，进入山林。这是为了纪念先祖从内地一路南行，筚路蓝缕，以启山林的往昔。男孩抵达山林之后，当晚需要用手头的三样工具自行修建一座草屋栖身。在未来的一周里，他不允许回家，只能住在自己搭建的茅草屋里，自行解决衣服、饮水、食物的问题。他要用茅草编织衣服，钻木取火，烧制泥砖搭建灶台，和泥塑造陶器作为餐具，还要进入山林更深处，制造陷阱或者弓箭、吹箭筒、绊马索、绳网一类的工具，独自进行捕猎，解决食物来源。

在此期间，男孩要用红土在脸颊上涂抹家族的纹章，曾经有个爨家的小孩，单是涂抹完毕就已经过去了七天。也正因为这样，云南人的姓笔画都比较少，比如说刀姓，木姓。然后在七天内，他们需要保持沉默。意思是从小男孩变成男子是一个危险的蜕变过程，相当于一次死而复生。住在丛林小茅屋的这一段时间，男孩子就是灵魂状态，所以他需要独居而且不能和任何说话，否则就可能破坏成人礼，不会受到天地的赐福和恩宠。

七天过后，那些可以活着从丛林走出来的男孩子，就可以参加家族为他举办的第二次烧烤晚会，其他家族则需要筹备一次葬礼。在烧烤晚会上，家族成员会给他换上标准的成年人服饰，赠送他长刀、弩箭、打火石、水烟筒等礼物，祝贺他成为一名预备役的成年人。到了此时，成年礼尚未结束，独居七天只能证明他完成了蜕变，为天地所钟。但是，他还需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一名真正的男子，并非只是空有年岁而已。

第八天一大早，这位预备役男子需要再次步入丛林，这一次的要求是他需要独力捕获一头猛兽，证明自己的男子汉气概。当然，可以抓一只锦鸡，一只野兔，或者一条水蛇交差了事，也算合格。但是这样的猎物会让家族蒙羞，事后虽然成年，但依然可能遭到圈禁，以免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。如果想要解除圈禁，就要申请挑战沉塘，在水下憋气一炷香。成功的话，会有第三次烧烤晚会，失败的话家族则举办一次葬礼。所以，这种补考又被称之为“沉塘关”，后来讹传为“陈塘关”。

比较理想的猎物是麝，或者是黑麂，算是及格分。如果想要良好成绩，那么就需要猎获森蚺、棕熊、野猪这样的大型野兽。如果想要优异成绩，获得每年成人礼评选中的尊号“汉子中的汉子”，就需要捕获大象、鳄鱼、虎豹这样的猛兽。而传说级的天选之子，他们不单能够捕获，而且是赤手空拳，纯以力降服。绊倒大象，滑铲虎豹，这些事情不是传说，而是有现实基础的真实捕猎技巧。有时候，也有人捕捉到四川流窜而来的大熊猫，不加分。

当男子背着猎物，带着一身伤口、尘埃和血迹走出丛林时，真正的成人礼才正式开始。用猎物祭祀完先祖之后，亲友们围坐火边，集体吟诵《论语》中的某一篇。然后让男子去沐浴更衣，穿上成人的衣服，出来之后当众戴上成人用的头冠，腰上挂上玉佩，由家族中的长辈赐予一个表字，然后他就可以进入成年男子的席位，和其他男子一样饮酒，交流狩猎的经验。饮酒在这里，表示他已经被成年男子集团所接纳，大家相互以表字相称。直到这里，一次完整的成人礼才算终于结束。

女孩子的成人礼差别不大，但是流程上比较简单：没有丛林独居的部分，但需要自己进入山林捕获一对孔雀，然后带回来自行培育，直到孔雀开始生蛋，成人礼的考验就算是完满。

在这个充满变化与遗忘的时代，在这个广泛误用“上头”的时代，云南人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古礼，保护着文化传承，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。虽然因此云南一个省的人口只相当于北京一个市的人口，但这里生活着的都是真汉子和真妇人，这也许就是云南总是令人向往的原因吧。

《槽边往事》- 和菜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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